灵谷寺的萤火虫
季夏月令,腐草为萤。来南京生活三年,我们突发兴致,摒弃卧游,在夏季的一个傍晚,到灵谷寺去看萤火虫。
上山是一条窄窄的小路,走路约半个钟头,才能到达目的地。越走人越多,中途偶有一些停下来往身上拍打花露水的青年男女,看得出经验老到。不过,《大戴礼记·夏小正》中说“丹鸟羞白鸟”,意指萤火虫可以吃蚊蚋,也算是为我们的粗枝大叶找到了理由。
路的中间是缓缓行进的车流。人车并进,更显出道路逼仄。及至山门,路灯昏沉的光芒之下早已停满了电瓶车和单车。指示牌下还有两只猫,背靠着背,曲肱而卧,一副看尽世间繁华的淡然模样,却也没有人招弄它们。
行至寺内,汇入涌动的人流之中,探幽的趣味骤减,而好奇心却被激发起来。往无梁殿的方向走着,起初只发现路旁偶有细微的闪耀,这就是《诗经·豳风·东山》中所说的“熠熠宵行”吧。及至转弯处,亮光骤然多起来了。真美啊!
骆宾王的《萤火赋》写道:“点缀悬珠之网,隐映落星之楼。乍灭乍兴,或聚或散。居无定所,习无常玩。曳影周流,飘光凌乱。泛艳乎池沼,徘徊乎林岸。状火井之沈荧,似明珠之出汉。”这样的文字细腻地捕捉了萤火虫的美。而当我面对这样的美景时,却总能理性地想到,数量和规模与萤火虫的美呈现出了明显的正相关。但从个体上来看,它闪烁任性而无规律,总体上却富有冲击力。
这种美既弱小而又强大,在这幽暗的环境之中,照清人脸和抓取萤火虫的美是难以同时进行的。闪耀属于萤火虫,而静默则属于看客。也有人戴着荧光的猫耳站在芜蔓中的小道上,可是萤火虫自有它抢不走的好看。崔豹《古今注》里它的别名——耀夜、景天、熠耀、丹良、丹鸟、夜光、宵烛—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。
自然神奇,即便从这小小的造物中人也能感觉到自然难以捉摸、无法干预的一面。你可以思考人力终有其不逮,也可以想到人能超然于物外,人能够沉浸在这美景之中,仿佛又说明了万物皆备于我。
1941年2月11日的《申报》上的一篇科学小品《自然界的灯彩》中描绘:静之萤火虫有似彩牌楼,而动之萤火虫仿佛放焰火。很多人甚至觉得相片上展现的,较之肉眼所见的还要更美些。其实,身处黑暗之中,感受明暗,感受那种期待与小小满足之间的张力与节奏,是相片不能提供给我们的。
不过,尖叫着把萤火虫往塑料瓶里塞的人还是出现了。也许人家并无功利的态度,也许只是为了美。就像汪曾祺在《端午的鸭蛋》中写的那样,将鸭蛋吃光后,“用清水把鸭蛋壳里面洗净,晚上捉了萤火虫来,装在蛋壳里,空头的地方糊一层薄罗。萤火虫在鸭蛋壳里一闪一闪地亮,好看极了!”
但矿泉水瓶毕竟没有鸭蛋壳的青色那样好看,而且,山林间才是萤火虫的落脚处啊。